2019年第三季度东盟各国GDP数据陆续公布后，越南GDP以7.31%的同比增幅领跑东盟。在全球一片萧条的背景下，越南的GDP增幅不但没有出现放缓，反而逆势上扬，其靓丽表现让人羡艳不已。

更可贵的是，越南在GDP快速增长的同时，通胀情况也表现良好。据消费者价格司司长Do Thi Ngoc表示，由于食品价格保持稳定，越南今年年底的通胀率可能会低于3%。可以说，越南经济已经进入稳定快速增长的阶段。放在当前的世界经济背景里，越南即使不是一枝独秀，也是名列前茅。

靓丽数据的背后，是越南制造业的高速发展过程。越南统计局局长Nguyen Bich Lam表示：“制造业是今年头9个月经济增长的主要驱动力，其次是服务业。”而拉动制造业的则是出口，尤其是对美出口。今年前9个月，越南出口总额为1943亿美元，增长8.2%（前10个月出口总额2170.5亿美元，同比增长7.4%），其中对美出口同比猛增28%（前10个月同比增长26.6%），是东盟国家里面最高的。

快速的发展也使得越南持续成为投资热点，吸引外资积极拥入。据越南统计局数据，从年初到9月20日，外国投资者对越南新签、增资和购买股份总额达到261.6亿美元，同比增长3.1%。共有109个国家和地区在越南展开投资项目，吸引外国投资项目达到2759个，项目数量增长26.4%。热情的外资成为越南制造业的主要增长动力。今年前9个月，越南的外商直接投资企业出口额(含原油)达到1347.3亿美元，同比增长5%，占出口额的69.3%，推动越南制造业连续四年实现两位数增长。

可以说，越南基本已经走上了一条出口导向的快速发展道路：外资带动出口，出口行业带动其他制造业，制造业推动经济快速成长。

越南经济的快速发展既有内因，也有外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1、越南处于工业化初期，土地和人口成本较低。

越南的人口结构非常年轻化，教育程度较高，且用工成本低廉。2015年越南人口年龄中位数30.4岁（同期中国37岁），15岁以上识字率94.5%（中国为96.4%），用工成本则不到中国的一半（胡志明市和上海市的最低工资分别为1150元和2420元）。更重要的是越南人民在思想深处跟中国人有着较高的近似，对提高收入改善自身状况有着较强的渴望，不象泰国等国那么“佛系”，有助于提高经营效率，形成产能。

就房价而言波动较大，胡志明市（相当于越南的上海）高的地方也有1万美元/平米，但通常仅相当于上海的1/5。

总的来说，当地低廉的生产要素成本给了外资以超额利润的想象空间，吸引外资积极涌入。

2、全球制造业格局调整带来的机遇

世界经济自2009年走出危机以来，各国经济发展一改以往危机后迅速恢复的局面，始终磕磕绊绊步履蹒跚。为突破制约，降低本轮周期金融泡沫的影响，世界各国都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加强本国制造的口号，上到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下到中印等发展中国家，无不以制造业发展作为经济转型升级的核心诉求。越南当然也是如此。但信息革命红利已到末期，世界经济增量匮乏，哪有那么多新增产能供各国进行调整？可如果是存量调整，又会有哪个国家忍心对自己动刀来助人为乐呢？真实情况是各国为了自保，甚至不惜以邻为壑。所以，除非天上掉馅饼，否则后发国家很难有制造业成长的空间。

然而，天上还真是掉馅饼了。

首先是中国在三期叠加的背景下，产生了制造业升级的压力。其次，中美贸易战也迫使出口导向型企业调整生产布局，以规避贸易战。中国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三成，产能调整带动的固定资产投资更是一个天量，如果后发国家能够参与进来分一杯羹，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个天大的馅饼。事实上中国也意识到这一点，正在主动以经济利益为纽带构筑利益共同体。这其中越南政府以埋头肯干低调吸筹的务实姿态吸引了中国投资者的注意。为充分融入这一波全球制造业调整，越南积极加入各种国际组织，参与各项自贸协定，好为接纳中国制造业创造条件。所以当企业家们被中美贸易战打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转头之际赫然发现，越南竟然提供了一个全套解决方案，不管你出口到什么地方，必有一款自贸协定适合你。零关税配合低成本，越南投资价值尽显。

越南也毫不避讳这一点，其统计总局称，越南将继续利用CPTPP、EVFTA等自贸协定的机遇，寻找和扩大出口市场，特别是农产品和水产品方面，加强中美贸易摩擦中两国加征关税名单上商品的生产和出口。

但是成本因素和外部环境只是必要条件，并不能保证推动越南经济的起飞。幸运的是还有第3点：越南启动了全面革新开放（越南版改革开放）。

认真的讲，越南经济的转折点是1986年的革新开放，只是这两年越南GDP在中美贸易战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耀眼。正是革新开放这一点，让越南经济跟中国有了更多的相似性。

1975年越南统一后经济建设走了一段弯路，使得经济陷入严重困局，老百姓的生活日用品出现严重短缺，通货膨胀率一度达到300%。越南政府也试图进行一些改革和改变，推进了价格、工资和货币革新，但结果却完全失败。穷则思变。底层百姓开始自发的进行一些改变，最突出的就是海防市郊区秘密试行的联产承包制。

在现实面前，越南政府开始认识到计划经济的弊端，并准备着手进行体制改革。反思从1979年8月召开的越共四届六中全会开始，到1986年12月以越共六大为标志，越南政府正式提出“革新”路线，以华为师，确立了“按照市场机制运行的，由国家管理的，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多种成分的商品经济”的改革发展总路线，决定以经济革新为龙头，逐步走向政治、社会、文化等各个方面深入，进行全面的革新。

1989年3月越共六届六中全会顶住东欧剧变的压力，继续推动社会主义理论革新，提出六项革新原则，并成功施行了单一价格政策，经济革新取得重大突破。1991年6月，越共中央召开了越共七大对过去5年的革新进行了总结，在明确了社会主义过渡时期的基本矛盾的基础上，强调了多种成分并存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到1995年，革新成果已经显著体现，越共七届中期会议提出的消除经济社会危机的目标基本完成，结束了过渡时期第一阶段的任务。因此，1996年6月召开的越共八大宣布越南社会主义过渡时期步入第二个阶段，亦即实施国家工业化、现代化阶段。

越南的国家工业化、现代化的目标是在1996至2020年期间内，把越南建成具有现代物质技术基础、合理经济结构、适合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先进生产关系、物质和精神生活程度高以及民富国强、社会公平、文明的工业国家。2001年越共九大对社会主义过渡时期经济理论和认识再次深化，开始用“社会主义定向市场经济”（即越南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替代“沿着市场机制运行的、有国家管理的、社会主义定向的多种成分商品经济”的概念。市场经济开始发挥核心作用。

由上面的过程可以看到，越南的革新开放过程跟中国的改革开放过程几乎完全一样，都是随着思想认识的深入将市场经济一步一步地引入经济建设当中，发挥资源配置的核心作用。工业化过程也走出口导向的路子，从低端工业和轻工业逐渐向上发展和替代。

在越南全面革新开放的推动下，越南焕发出百倍活力参与到经济建设当中。越南认真研究北方邻居，从中国身上汲取能量，摸着中国过河，降低改革成本。本着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的原则，越南放下意识形态限制，积极参与到各种国际组织和自贸协定当中，东西通吃，将革新开放的活力释放到各个领域，很好地完成了每一期五年规划。这种精神和活力，中国人绝不陌生。

在革新过程中，越南以华为师，抓住机会承接产能，如今在服装纺织领域已经是颇有成就。耐克、阿迪达斯的代工企业裕元集团，早在1996年就已经在越南建厂。2009年，耐克的越南代工厂完成了对中国产能的全面超越。如今，耐克、阿迪达斯50%产自越南，仅20%出自中国。2018年4月，优衣库宣布中国产能向东南亚转移，越南将承担生产总量的40%。受益于产业链的转移，越南2017年的鞋业出口额达180亿美元，成为仅次于中国的全球第二大鞋类出口国。

越南承接的可不只是中国的低端产业。2018年5月，三星、奥林巴斯关闭各自的深圳工厂迁往越南。2019年10月2日，三星电子宣布关闭在中国最后一家智能手机工厂，至此三星将自己的手机终端生产全部撤出中国，它也成为唯一一个不在中国生产手机终端的手机巨头厂商。想当初，居然有一些媒体在为日韩制造溃不成军而莫名傲娇，殊不知三星已在西贡高科技园区累计投资150亿美元，生产了三星近80%的智能手机。此外，微软、英特尔、富士康、松下等国际巨头也都纷纷身体力行节约成本，进行转移。2015年微软关闭北京和东莞的诺基亚工厂，将之迁往河内，9000人为之失去工作。2019年6月，英特尔宣布旗下的300系芯片组将从当月12日起从中国成都转向越南胡志明市的工厂生产，未来300系的芯片组将变成“越南制造”，取代目前的“中国制造”。富士康早于2007年3月即开始在越南北宁、北江及一些省市投资工厂，生产耳机，网络设备及各类数据线等电子配件。2018年12月4日，富士康为规避贸易战影响计划将IPHONE产能从中国迁往越南，2019年再次准备在越南广宁新建组装电视屏幕组件的工厂。

快速发展的制造业推动越南迅速实现其迈向世界新制造中心的雄心。在2015年和2016年，在同类新兴市场国家出口普遍负增长的情况，越南出口增速依然超过7.5%。其中，出口额占比最大的手机及配件、计算机及元件等，过去5年复合增速超过25%，纺织服装和鞋子复合增速也超过10%。2017年，越南手机出口额达450亿美元，生产了全球十分之一的智能手机，手机成为越南制造的标志性产品。在此基础上，中美贸易战又给越南添了一把火。2018年，越南商品出口额达2447亿美元，同比增长13.8%，超过国会提出的7-8%的增长目标，成为经济发展的亮点。值得一提的是，内资企业商品出口额增长（16%）首次超过外资企业（13.6%），表明内资企业的经营管理水平已经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开始适应国际竞争。

除了制造业，越南在互联网等新经济领域也取得较快的发展。其中电商是增长最快的领域，每年增长率为30%，2018年的营收约80亿美元，预计2020年的营收至少达100亿美元。互联网广告发展也非常迅速，2020年的营收预计超过10亿美元，比2016年增长3倍。

总的来看，越南经济自革新开放以来基本走上快速发展的轨道。2000年到2018年，越南GDP年均增长率6.4%。30年来人均GDP飙升了27.4倍，去年达到近2590美元。 有了这些经济成就，越南政府的底气也足了起来，他们给自己定下了更高目标：2030年要成为中高收入国家，2045年要迈入高收入国家之列。

越南实现远期目标的可能性有多大？我认为非常大。之所以这么判断，是有这么几个理由。

首先，越南经济领域的革新开放是在摸着中国过河，如果中国不犯错，越南也不会；如果中国犯错了，越南也有机会绕开。所以，有中国在前闯路，越南经济改革路线图的成功率会显著提高。我们当然不愿意预计中国改革会失败（我们习惯叫赌国运），那么这就意味着越南也会跟随中国取得成功。

其次，越南的革新开放比中国还要全面和彻底。越南的革新开放叫全面革新开放，是以经济改革牵头，带动政治、社会、文化等各个领域的全方位改革。这些非经济领域的改革容易触及灵魂，但越南政府并没有因为畏难情绪而将难点后置，而是努力做到协调推进，以不断调整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适配组合。这样做的革新难度虽然很大，但却避免了在深水区拆雷的风险，操作得当的话，有助于持续焕发改革动力。客观的讲，全面革新某种程度上已经使越南成为中国的老师。

最后，越南最大的机遇就在中国。越南是小国经济，只要不盲目出头，跟在大国的后面参与国际产业分工就可以保证自己的经济利益。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越南基本能够认清现实，控制自己的民族情绪，放弃意识形态之争，以经济建设为龙头开展国际合作，这种务实的态度对越南是非常有利的。

这一点不光体现在产业转移，仅从进出口商品和地区结构上也能看出端倪。

出口方面，今年头10个月，有29类产品出口金额在10亿美元以上，占总出口金额的91.2%。其中，手机及其配件出口金额最高，达到435亿美元，占比达到20%，同比增长5%；电子，计算机及零配件出口288亿美元，增长17.1%；纺织品出口274亿美元，增长8.7%；鞋子出口146亿美元，增长11.2%；机械设备出口146亿美元，增长7.6%。出口市场方面，则以美国市场为主导，达499亿美元，同比增长26.6%。

进口方面，前10个月有32类商品进口金额在10亿美元以上，占总进口金额的88.6%，品类和出口高度重合，其中电子、计算机及其零配件进口430亿美元；机械设备进口300亿美元，手机及其配件进口122亿美元，布匹进口109亿美元，其余为钢铁（81亿美元）、塑料（75亿美元）、汽车（61亿美元）、普通金属（54亿美元）、塑料产品（54亿美元）。进口产品结构方面，进口原材料用作生产的产品达到1913亿美元，同比增长7.2%，占总进口91.1%；消费产品进口187亿美元，增长14.7%，占8.9%。进口市场方面，中国则是越南最大的进口来源，从中国进口产品达620亿美元，同比增长16.1%。

将进出口产品和市场结构对比来看，越南在从中国大量进口电子产品的同时，又向美国出口大量电子产品；越南在面向中国保持300亿美元逆差的同时，又从美国拿回377亿美元顺差。中国制造业产能转移的迹象非常明显。越南是小国经济，只要越南保留其在中国产业链内部的分工位置，经济成长就有了依靠。

当然，越南的前方也并非只有坦途，它还面临着很大的挑战。

1、越南经济过于依赖外资。外资的大量涌入虽然助力经济发展，但也造成越南经济对外资的严重依赖。目前越南总投资中将近25%都是外资贡献，手机等行业出口几乎被外资垄断。

2.外债偏高。根据越南央行数据显示，越南外汇储备仅为635亿美元，但据《西贡经济时报》报道越南债务总额约为1250亿美元，外债与外储呈现倒挂。为此，汇丰银行将越南列为东南亚最需要巩固财政的国家。

3.过于依赖国际市场。2018年，越南的对外贸易依存度接近200%，比韩国还韩国（韩国为70%，就已经号称世界经济的金丝雀了），面对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越南势必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和更多的干扰。这就对越南对国际格局的判断能力提出很高的要求。说白了，走对一步顺风顺水，走错一步满盘皆输。值得一提的是，越南当前外汇储备仅约600多亿美元，非常薄弱，基本上可以说没有犯错的本钱。

4.人力和土地成本提升过快。由于越南经济的快速发展，导致人力和土地成本提升过快，部分行业和城市甚至出现了用工荒。以胡志明市为例，招聘一个金融白领或者技能熟手也需要2万元人民币；土地方面，好地段的商业地产租金已经不低于北上广深的水平。快速提高的人力和土地成本固然给当地生产要素持有者带来了利益，但却消耗了未来的成长空间，给越南下一步的持续发展和产业升级带来很大的挑战。

5.越南的最大挑战来自于中越关系的未来走向。

越南对中国的情绪非常复杂。由于历史上有着长期的被统治和藩属关系，越南始终对中国抱以警惕、甚至敌视的目光。这种民族情绪是统治者所不理解，甚至不关心的。以东汉光武帝刘秀派伏波将军马援赴交趾（即越南）平叛为例，这在中国历史上只是很小一笔，多数人都未必知道，但在越南一侧却被记录成一场轰轰烈烈地反抗压迫、争取民族独立的赞歌，并以“二征夫人起义”的故事流传至今，家喻户晓。所以，也许中方一切无所谓，但站在越方角度来看，越中双方不太可能真正形成平等合作关系，因为二者心理基础完全不同。

平等关系不现实，亲密关系更是缺乏基础。越南是一个有大国梦想的国家。历史上的越南就是在打着抵抗中国争取民族独立旗帜的过程中，把自己的地盘从北部平原扩张到半岛南端的。1975年越南统一后，又屡次向西用兵，企图统一印支半岛，直到1979年中越战争爆发导致矛盾激化。后，越南虽然向现实低头，但越南对华态度更多的是隐忍，甚至是卧薪尝胆，假以时日越南会如何定义中越关系殊不可知。

事实上，即使是1990年中越关系正常化之后，越南仍然多次出现反华排华运动。尤其是2014年的反华浪潮甚至得到了官方的默许，完全违背了1990年双方达成的共识。越南的对华戒心由此可见一斑，显然双方不可能形成亲密关系。

既不平等，又不亲密，这种合作关系能维持多久，自然让人生疑。

中国是越南避不开的邻居。越南未来最大的机遇和挑战都来自中国，但选择在越南的手里。